最遥远的距离

岑蔚之

(一)

星辰大海是永无尽头的征途。

(二)

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，舱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的宇宙。黑色丝绒一般的天幕垂下像一幅巨大的帘布。或许偶尔一阵风吹过浮动的黑色背后会透出温暖的昏黄灯光。

不，不是这样。没有风，也不会有灯光。

那几点肆意清冷的光点缀在肃穆的黑色之上，恒久地冷漠地看向你。它们已经呆在那儿几百亿年，或许会继续待上几百亿年。又或许有一天，它们会缓慢地死亡，也许会瞬间爆发出一生的光芒，让身处在许多光年外的你们也看得一清二楚。并且赞叹：“多么美丽的烟花。”

只是那烟花不会有震耳的炸响。

那些星星，就这样在没有风的宇宙中，安静的生，安静的死。

(三)

我也不知道，这已经是我第几次醒过来了。

反正每一次醒过来，就都意味着开始工作。导航系统里温柔的女声会提醒，三十分钟后将降落在某一颗未知的星球表面。而我要做的就是穿上工作服，再去储藏室拖出一台传送器，然后坐在舱室里等待着陆。

这一次，目标是不远处的那一颗冰蓝色星球。我已经能看清它上面乳白色的漩涡状花纹。我就这样，坐在舱室地板上，看显示屏上的星球越来越大。

(四)

我应该是地球上走得最远的人之一。也应该是最长寿的人之一。

不要以为我已经老态龙钟。托冬眠舱的福。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少岁，但至少也有几百岁了吧。可是在钢化玻璃窗上映出的我的脸，还是那个年轻的样子。在大学毕业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可以如此漫长。

又幸亏有冬眠舱，否则我甚至不知道，应该做些什么来打发这好像没有尽头的生命。

刚从地球出发的那段日子，我还没有习惯这种在沉睡中度过日子的方式。我会在一天里无数次的要求和亲人通话，通话结束之后又郁郁寡欢。然而随着在飞船上度过的日子增加，以及远离太阳系，通信的延迟也越来越长，信号也变得模糊。我放弃了盯着飘满雪花的通讯频道，终于让自己沉入了冬眠舱中。

我想起出发的时候，负责训练我的长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：“请珍惜你的生命。”并且这句话在我每次和总部联络的时候，也会被严肃的提醒。

因为只有活着，才能在途经的每——个星球上放上传送器。

“这一项工作，就是将你的生命，你的时间转化成所能跨越的距离。”长官当年是这么跟我说的，“而你所走过的那一条轨迹，将是我们国家所能拥有的一切。”

每次在星球表面安装上一个传送器，我都能感觉到，在我的身后，鳞次栉比的大厦是以如何的速度矗立而起。

(五)

2155年。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诞生了。能在瞬间传送任何物体，无论多远的距离——传送器，这无疑是人类征服外太空的利器。然而唯一的缺陷是，必须有一台机器放在目的地。

也就是说，必须有人去把机器放在要到的地方，才能实现从此以后零成本的星际旅行。于是就有了像我一样被称作探索者的人。

传送器被发明出来不久，航天大国们便开始摩拳擦掌地准备开辟宇宙新疆土。然而很快他们便为疆域的划分争吵不休。终于在无数次的会议之后，统一出了一个原始的方式：每个国家都派出人员寻找自己的殖民地。以放上传送器为标志，将到达的星球纳入本国领土。每个国家都将派出一名探索者，包括哪些还未发展起航天技术的小国家，也被象征性的赠与了航天器。并且为了减少领土争端，每个国家都只会派出一个人，向着宇宙不同的方向，踏上他们的征途。

于是2056年1月1日零时，全球一百多个国家的飞船同时腾空而起。地面上的人若在此时仰望天空，只觉得满眼的星光璀璨。也有几架航天器，刚刚升空便爆炸开来，在夜空里划出一道灼热的弧线。

仿佛是回到了大航海时代。寻找未开发的土地，标记，然后继续出发。在很久之后，在星辰大海的某一个角落安静地死去。

这便是我下半生已经注定的宿命。

(六)

飞船在着陆的时候发出苍老的钝响。当啷，当啷。我忽然感到疲惫。

然而，我不是刚刚从冬眠舱中醒来么。

密封舱的门在我背后合上。我推开外舱门，从缓缓铺下的舱梯上把传送器往下搬。

系统显示，这个星球有水，有并不稀薄的大气，而且重力系数也和地球接近。应该会成为一个不错的移民地点吧。我兀自的想着，却忽然意识到传送器正在嘀嘀嘀地叫。

手足无措。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——传送器是在说，这价星球已经被占领了。

(七)

我面对着显示屏，在地板上坐了好久。

应该是偏离了航线了吧?否则，我怎么会走到另一个探索者走过的路上呢?也许，是那次穿越小行星带的时候偏离的。

那么，接下来该怎么办呢?也许我应该去冬眠舱里睡一觉，等到了下一颗星球，大概就可以继续安放和前行了。

可是，心里却有一个隐秘的欢快声音响着，不，这样不是更好吗?

我正在走一条有人走过的路。这种想法让我觉得周身温暖起来。舱室里仿佛也忽然明亮了一些。

(八)

几百年。于我虽不过是几百几千次的昏睡与清醒的循环，也足以让我觉得对一切麻木机械起来。

所以当通讯频道急促地尖叫起来的时候，我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。待到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好久了。我猛地扑到操作台上，按下了允许通话的按钮。

“你是谁?”清亮的女声一瞬间溢满了飞船的每一个角落。

我的心脏滞了一滞，然后一下，又一下，飞快地跳动起来。

(九)

是的，我也是一个探索者。

是的，我也已经走了很多年。

是的，我很高兴能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碰到你。

如此遥远的距离。

(十)

我离你不远。她说。就在你十点钟方向上。我已经看见你了。

我朝她说的方向看去，果然看到一架闪亮的飞行器在那里以最低的速度行驶着。

我们靠近了。

忽然她的声音滞住了。

你，你是S国的?

是的。我回答。她应该是看见了我飞船上的国旗图案。

频道里沉默了下来。

你……我有些惶恐。其实我想问你呢，可是没有来得及开口。

我看见一道灼目的闪光从她的飞船上发射出来。

然后整个宇宙在我眼里变得无比的明亮。一切都消失了。

(十一)

安息吧，远行的人。

她缓缓地掩住了自己的脸。

(十二)

我们跨越了遥远的时间与空间在这里相遇。

却永远无法跨越那横亘在我们中间，最最遥远的距离。

点评：“世界上最远的距离，不是生与死，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；世界上最远的距离，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，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，却不能在一起；世界上最远的距离，不是知道彼此相爱，却不能在一起，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，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把你放在心里；世界上最远的距离，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，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把你放在心里，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在你和爱你的人之间，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。”诗人说得太好，与全人类共勉吧，当然，也包括未来的人类。因为经典是永恒的。

作者单位：浙江省杭州市杭州二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