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 昭
那天骑摩托车去Grimsel山口,天晚又不巧赶上了阴雨,将本来一幅壮丽的阿尔卑斯山巅的画卷扭曲成了“地狱之门”,让我对它的苍凉之美有了更深的理解,但总感到美中不足。无论如何得还阿尔卑斯山以本来面貌,让它在自己的记忆中闪耀出另一种光芒来。于是,今天我和丹尼尔再整行装,重跨坐骑,在晨光中从伯尔尼市出发,穿过风光迤逦的伯尔尼高原湖区,再次奔向气势磅礴的阿尔卑斯山。
晨曲毕竟与暮歌不同,没有了日末西山的仓皇紧迫,代之而来的是全身心的轻松。一路上,我们沐浴着晨风,在牛铃清亮的叮当声中,我们驶过伯尔尼高原缓缓起伏的绿色山峦,驶过饰满鲜花的夏莱木屋和水光山影的四州湖。刚才还在远方地平线上的莽莽阿尔卑斯雪峰变得越来越清晰,公路开始持续上坡,著名的Sustonpass公路就要开始了。
瑞士的铁路公路交通系统在世界上首屈一指,崇山峻岭,千沟万壑,铁路公路四通八达。小火车穿山过涧可送游人到阿尔卑斯山巅,就是海拔一两千米的深山中几户人家的小山村,也有一条高质量的小公路可通达。而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Sustonpass公路则是瑞士公路建筑史上的杰作。从Wasse开始,Sustonpass公路攀升在Reuss河谷中,这是一条并不狭窄但持续抬升的河谷,没有平坦的谷地,呈V字形被两边的大山所挟持,V形谷底是奔流的河水。Sustonpass公路最与众不同的魅力在于它不像大多数山谷中的公路那样,在一座又一座大山腰上蜿蜒,转过一座山景色就一换,让行路人只知身在此山中,却不知此山真面目,也不知自己去向何方。而 Sustonpass公路几乎是在一条笔直的山谷中不断上升,虽然也有迂回辗转,但一路上,Funffingerstock峰和Suston峰那奥林帕斯山圣殿般壮丽的身影,永远从几乎同一个角度,不可遮挡地以庄严的沉默召唤着芸芸众生,指示着道路辉煌的终点。在这种无法抗拒的巨大魅力笼罩下,人如虫蚁般渺小,震耳欲聋的摩托车马达的轰鸣也变成了蚊虫可怜的嗡嗡声。
渐渐地,银链般飘绕在山颈的冰川变成了厚重凝滞的灰绿色巨蟒,代表着人世间生命的绿色植被消失了,铁灰色的岩石彻底裸露了出来,变成了遮天蔽日的石壁。阴森森的石崖挡住了明晃晃的阳光,却敞开了圣殿的大门——海拔2224米的Suston山口隧道。在峭壁的阴影中,摩托车进入了323米长的隧道。我心中隐约出现一丝遗憾:难道这不见天日的隧道就是那让我们诚惶诚恐的天堂圣殿?
阿尔卑斯好像早已洞察一切,群山拥推出Suston峰,不偏不倚正对山口隧道的出口而立。这蔑视苍穹的气焰,让正要抒怀一览众山小的人们豪情不在。在存在了亿万年的大自然面前,人类是何等渺小!我们沿着小山岗上一条在青草中踏出的崎岖小路,一直走到离冰舌最近之处。巨大的冰舌顺坡而下,从其上方两侧的山脊向左右伸展着几十米厚的积雪层,如同两支长长的巨翼,要展翅飞翔。冰舌前锋遍布的冰缝中的涓涓细流,像被太阳打败的巨人淌下的无可奈何的口水,在冰舌下积成一汪白绿色的水潭。水面上漂浮着形态各异的浮冰,伸手入水,冰凉彻骨。潭边乱石中却不屈不挠怒放着粉红色的野花,四周寂静得能听见阳光倾泻的声音。不时地,飞来一只高山蝇,在耳边嗡嗡地绕着圈儿,好像在告诉你:这就是原始的大自然。
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那里,面对亿万年的太阳和冰川,想象着那茫茫苍苍的海洋怎样悄悄地隆起变成高耸入云的山峰;那轻盈的雪花怎样静静地飘落凝成厚重峥嵘的冰川;这一汪冰水又怎样慢慢聚集形成浩瀚的大海……
选自《生活之友》
小品文选刊2006年18期